三年制学员心得|微缓 低昂
“沉默比较接近大自然的真实，因为祂从来没讲话。”
4月6日中午匆匆离开师范新校区，离王镇华老师的课结束还有最后半天。
临走前回到宿舍收拾打扫，除我的之外其他床铺都已经清空，又是离别，无用的伤感种种。一通道别，叫车离开，路上竟有些恐慌:王镇华老师课上的那口气续不过来可怎么办？随即想到他引用的那句话:你们按我的话去做，我就永远在你们身边。一时间似乎他就安稳坐在车后座上，他会说什么呢，也许是默然不语，只是望向窗外相续不断的初春树影。
前天下午7点接着没写完的日记继续写，那时中学实验班和老师们该到金华住安稳了吧。我一人从市区到煦园，还是车上，窗外黑色的树影模糊不清。懒散于与司机聊天，于是低头码字。
王镇华老师是又一位超出我生命经验和想象力的长者。去听课之前两位老师嘱咐我，课听不懂不要紧，好好感受一下他那个人本身。开课两天前王镇华老师和师母来煦园，中午忙准备茶点果盘恭候老师。正在茶席旁坐，突然听到林海老师说，来了。
王镇华老师穿一件白褂，牛仔裤，手里捧细细一卷纸，大太阳下走路，头微低，有些疲惫。进门看到右手墙边“大中”二字，老师微笑朝旁边的林海老师轻声慢语:中道来了！
杨老师跟师母介绍我从师范来，她答说车上听说了，说完看着我，“书童”，然后笑着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。
茶席上林海老师肃然静坐，没有坐在他习惯的上首位，一根烟也不抽，语气比平时平缓得多。杨老师和他安静地听王镇华老师讲话，不时附和，有时候杨老师会低眉思索。我坐在旁边静静地听。
老师讲话语气平和，但意外地有力，气场安稳定在大地上，安静地包裹着我们。有些词句稍加顿挫，像他引行益老师的话，“我不是为我自己动，我是为你动！”由他说出来的这句话，像炮仗一样当头炸开。也有时候他一个字一个字微缓而出，语调不起一丝波澜:
“沉默比较接近大自然的真实，因为祂从来没讲话。”
听完这句眼泪一下涌出来。很奇怪，没有情节，一点不煽情。可就连这句话的录音，不管回放多少遍，眼泪还是会充盈眼眶。
“祂呈现了万物，却没有一句话。祂如何表达万物？用生命表达大生命。你做到了，你就是乾坤的孩子。”
离开辛庄新校区的车上给黄老师发短信说，来往煦园和师范几次，对照，归并，沉淀，感觉内心有些东西被砸实了。这两天在草场地的展厅里，车里，饭馆里，心里常常用起来课堂上老师突然投来的问句。
“有感觉吗？”
那些时刻也确实是课堂上气场宁和的瞬间。这些问句提醒我们觉、心不二的精微状态呈带时带给我们的觉受。我用这个问句来提醒我体察常常出现的不适，不安、内疚、低落。感、觉释放开，气场慢慢稳下来，心还能稳稳放回腔子里。不亦说乎。
坐在驶离新校区的车上担忧离开王镇华老师的庇护，刚学的三脚猫功夫怕不能应对桃源外的荒蛮。我大概低估了老师和自己。上学期末总结里写“亲民”是我的盲区，这次上课和课后作业里一并打扫一次。
"亲民，性情，一个朴素的人守着他的良心的样子。"
"对人最大的尊重和爱，是认肯自己的主体，也认肯对方的主体，保有空间。"
见到的种种人事，心应上去，高下立判，然而一转念，尊重彼此主体，不评判，心就随之放松。松下来，种种感种种觉就活起来。气场再强大的人来到身边，心里默默问一句:
"什么感觉？"
等一等，等到心里有感觉了，嘴巴慢慢讲出来，话也就多了些分量。
从师范回到林海、春薇老师身边的第一顿饭，和老师们聊起来王镇华老师。同桌的王珏老师说起几天前看到的大美生生制作的短片《中道今来》，王镇华老师和师母挽着手买菜、散步的场景让他最为动容。我说，课堂上有同学请老师聊婚姻和家庭，台下有声音说应该请师母回答，大家哄笑鼓掌，老师也是这样挽着师母的手，拉她走上讲桌前，自己坐下，像之前的师母一样抬头专注地听。师母在台上说话节奏稍紧，声音也不像平时沉稳。铺垫下台前的收尾句，她说，大家一定都能看出我很紧张。看来紧张的样子也可以很有风度。
她说起老师喜欢的一个词，低昂。杜甫写公孙大娘舞剑，《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》。我想，在那个古老的时刻，那个气氛宁和的瞬间，天地一定为之黯然。老师说，低昂--同其尘，像尘埃一样微小，然而和其光--天道下济而光明，地道卑而上行。老师会把生活中的体证写在卡片上，与经典同参。那些卡片整理成我们在课堂上触摸到的一张张讲义，是老师一生的心血。师母说家里成堆的笔记是她的大困扰，但是她看到老师在一张张卡片上整理思绪，在他低头书写和整理的那个时刻，她仿佛感受到了像那个剑器舞动的时刻时天地的低昂。但是师母一定没想到，当她在台上轻轻讲述的时候，落山前的太阳照下一方暖中黄色的光覆在白墙，黑板，木桌，鲜花和她自己身上，她的声音和阳光一样松暖，她描述的情形在台下每一个学生的心头映现。她一定没想到，天地为之久低昂，说的也是那一刻的她自己。
王林海和王镇华两位老师都喜欢树。一个说树像汉人的气势盈满，含弘光大；一个说树就是大自然的样子，静静地动，慢慢地快。那天晚饭时两位老师问我上课后的心得，我也引用了那句话:
"你们按我讲的话去做，我就永远跟你在一起。"
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
昔有佳人公孙氏，一舞剑器动四方。
观者如山色沮丧，天地为之久低昂。
霍如羿射九日落，矫如群帝骖龙翔。
来如雷霆收震怒，罢如江海凝清光。
绛唇珠袖两寂寞，晚有弟子传芬芳。
临颍美人在白帝，妙舞此曲神扬扬。
与余问答既有以，感时抚事增惋伤。
先帝侍女八千人，公孙剑器初第一。
五十年间似反掌，风尘倾动昏王室。
梨园弟子散如烟，女乐余姿映寒日。
金粟堆前木已拱，瞿唐石城草萧瑟。
玳筵急管曲复终，乐极哀来月东出。
老夫不知其所往，足茧荒山转愁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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